「善與惡」是模糊的思辨,從國家至個人,所有的個體或體制都在嘗試說服他人,自己代表著「公理與正義」。然而,世界難以用善惡來一分為二,很多時候它們有各自的解讀。2008年,電影裡的小丑,代表著純粹的惡,他的邪惡是沒有目的,就只是邪惡而已。11年後2019年,新版本的《小丑》誕生了,試圖告訴我們純粹邪惡也是可能有其來源的,也許是疾病、也許是悲慘的童年或者世界的不公義與冷漠,這是兩位導演用不同視角所解讀的世界,也是兩個精湛演員對於善惡模糊的詮釋,小丑的眼睛看見的是人類惡的本質,但是本質到底是什麼?
這篇文章的重點並不是《小丑》,而是我看見了一個類似,但是卻完全相反的生命-梵谷,這位在印象畫派裡最具代表性、遭遇卻最為悲催的畫家,如果小丑是將一切念頭在體制與思想下用邪惡來傳播,那麼梵谷就是在面對所有人性複雜時,依然用最善良眼神在憐憫著身邊的人,藝術的作品是無法只用樣貌來解釋的,如果只是因為畫法而解釋梵谷是印象派,就太單一思考了,畫風可以就時代與派別來劃分,而面對作品時我們必須要透過藝術家的人生作比對,才能看到價值。梵谷與其他印象畫派不同,他並不像莫內那樣詮釋著時間與一瞬,也不像透納那樣繪製著稍縱即逝的蒸氣列車,除了畫法有著印象派的感覺之外,梵谷一點都不印象,你甚至可以說他很現實,他只是表達他內心感受的詮釋,他不是用藝術來看待自己的畫作,而是以身為一個人的立場在作畫。
他在礦坑區當牧師的時候,可以因地位在村落當中安然度日,但是他卻一起到礦坑當中工作,將他的資源、衣服、食物全部與大家分享,一起體驗那群礦工的世界,他所畫的礦坑工人素描中,用不太合理的比例描繪著工人們手臂與臉上風霜的線條與眼神,怪異而些微扭曲的軀體,讓人感受到因工作傷害而承受的疼痛,在他的眼中這不僅僅是個繪畫,而是一種憐憫,憐憫著做為人的無奈、憐憫著神與人之間的隔閡,他代替神去進入人群,卻被人為操縱的神給排擠,他看見因人為而變質的宗教虛偽的樣貌,他在《吃馬鈴薯的人》這幅畫中,反映社會底層人的無奈,礦坑民房裡所有人一起吃著馬鈴薯、喝著廉價咖啡,粗糙而比例太大的手滿是刻痕,我們不都是平等的嗎?他心裡或許這樣問著神,但是這樣也無法改變他被教會趕走的命運,而理由就是覺得他不應該與工人們一起生活,正因為他是神職,應該要潔淨而獨善其身。
在27歲的時候,梵谷決定以繪畫作為人生職志,此時距離他的死亡只剩僅僅的10年。很多人都知道梵谷與妓女席恩的一段情緣,梵谷與席恩是愛情嗎?在梵谷的筆下,席恩並沒有一般畫家所呈現的豐滿曼妙身體,你無法感受情慾的流動,取代的是乾瘦而粗糙的身材縮在一起,滿臉風霜與下垂乳房直接掛在微凸的腹部上,梵谷為什麼要這麼畫,在愛情牽動下的女人應該會是情人眼中最美的,但是在梵谷眼中她不美,她的美是畫中的現實,他心疼她的經歷,也感受被需要,轉化成為互補也互相映照的軀體,但是當下是殘酷的,現實永遠捉摸不定,他們最終以分離收場,梵谷對席恩不是愛情,反而更像照映著鏡子的憐憫。
梵谷筆下的人都帶著情緒,礦工那厚實的手掌,與歪曲不自然的體態,或是席恩這個悲傷而無力改變命運的女人,用無奈眼神托著下巴看著梵谷的醫生,在梵谷的畫中我們看見他自己的影子,他也目看著自己,心想怎麼會把自己的人生搞得那麼慘?他不停的畫,將眼睛所見、當下反應的詮釋下來,他看見的流動不是「印象」,而是「情緒」,是內心感受的細節,具象的呈現在臉上,並在5秒內定格出最為真實的印象般畫面,讓我很是震撼。
梵谷畫作的顏色令人印象深刻,有一部分是受到日本浮世繪影響,有人說因為他有精神病導致所看到的色彩與常人不同,但是我覺得那就是他觀看世界的顏色,困苦的人內心總是受到磨難,但我內心的苦痛並不會讓我眼前所見的顏色消失,天空依然是藍色的、向日葵依舊鮮黃,夜晚的咖啡館燈光燦爛,顏色讓他在世界上找到一些慰藉,因此他的星空才可以讓人落淚,他的心用「耶穌的眼睛」看著世界,所以他雖然有情緒,但卻總是不仇視任何人、事與物,一直到將死之際仍然如此,沒有任何的責怪,而是完全接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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